“咦？不去吗？”

当时年纪没比他大多少，但体格已像是青少年的黑梭看着身旁的大白兔，然后抓抓脸，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，“不喜欢那个家庭吗？但那已经是最好的地方了，我们打听过很多家，能好好培养小孩的，还是肯金夫妇比较好，他们会提供你很好的学习⋯⋯”

“不去。”北海摇摇头。

“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？”晃了晃耳朵，大白兔如此问道。

“还在找。”也很老实地回答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北海在看了夫妇的领养数据后老是觉得怪怪的，直觉不太对劲，但是手边资源有限，得花些时间才行。

大白兔思考了半晌，转向一旁的男孩，“其实在下也觉得肯金夫妇有些怪异，不如就再次调查看看。”

“嗯，那就这样吧。”黑梭回过头转向北海，“这事⋯⋯”

“请让我也试试一起调查。”北海立刻打断对方的话，“我有一些在意的部分。”

“这样也好，那就带他去我们的据点吧。”

这样决定之后，大白兔和黑梭就带着他回到兔侠据点，在那边还有其他几位协助者，北海知道应该就是幕后的“头脑”⋯⋯或许只是拼凑起来的头脑，因为这些人的能力都不太突出，有些人在操控上似乎也没有他强。

黑梭告诉他，兔侠其实原本没有任何协助者，他是独来独往的处刑者类型，只要有人需要，兔侠就会过去；是近年来处刑者和行者合作的机会增多，兔侠这边才开始有了协助者，专替他做系统联系和来往沟通、后援。

把北海介绍给其他人后，在那边监看系统的男性教导了他基础的操作。

很快摸熟了全部的系统后，北海开始着手调查肯金夫妇的事——应该说其他人也只让他碰这件事，毕竟他还是个外人。

没多久，他就查到了所谓的异状在哪里。

“协助强盗团？”

停下了练习，黑梭与大白兔看着男孩。

“是的，北海真的很厉害，他调出了肯金夫妇登记在联盟军、商家中的所有账目，发现了账目有异。”一同前来报告的青年这样说道：“交互比对之后发现了不正常的收入与支出，因为极不显眼，我们先前都没注意到。”

拉开了数据，大白兔与黑梭一起阅读北海传递过来的信息。

被称为大善人的肯金夫妇是联盟军退役下来的夫妻，年轻时经历过百年前的变迁战役，之后便投入养育孤儿的爱心团体中；

因为两人服役时有不少收入与存款，所以生活相当优渥，历年被养大的孩子也都会回馈⋯⋯数据上与人们的理解的确是这样没有错。

但从北海的调查来看，在大战之后，两夫妻其实一度存款相当少，用在哪里倒不清楚，总之在某个时间点，他们的所有财产一度降至最低，之后没多久、在强盗团与海盗团开始猖獗后，陆续有了来路不明的进帐。

调查了历年陈旧的交易明细，发现那些款项都是从许多不同地方转款而来，一开始还不太明显，但近年几笔的时间点都可以对上强盗团的攻击行动，契合的资料遍布各大村庄，在强盗团清理掉村庄后，两夫妻就会在那里收养或资助孩子，最少已经有二十年可查询的确认记录。

沉默了半晌，黑梭才转向一边的大白兔，“怎么办？”

“⋯⋯在下会采取行动，你们就先顺着这些继续向下查询，让北海协助。”

那时，他就知道自己成功了。

兔侠组织深入调查后，更发现了肯金夫妇许多不法事情，其中甚至有几名孩子被洗脑利用，已经加入了某些强盗团，并非所有人想象的那么美好。

在所有证据都调查完毕那天，联盟军收到一份备档，然后肯金夫妇从此也消失在地七星区，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。

从那天开始，北海就加入了兔侠组织。

于是，一晃眼，这些也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。

***********

安置好新的主机后，已经是深夜的事。

“唔啊，真是累死人，不知道那些强盗团还要闹多久。”黑梭用力拉拉筋骨，看着重新跑动的各种数据，不得不佩服琥珀这个随手大忙。

虽然他没有北海他们那么善于系统，但从流动效率也可以看得出来增强很多。

“你先去休息吧。”操作着新的主机和程序，北海也不得不佩服琥珀的厉害，但还是有点不太服气——如果他是这种程度的“头脑”就好了。

或是，如果那时候弟弟能活下来就好了。

他始终没有其他人那么厉害，即使担任了“头脑”，也不是真正的“头脑”。

要改变这个世界，他很难帮上什么，只能努力地尽自己所能，然后将希望放在其他强者身上，就如同那些逝去的协助者们，付出所有生命也无怨言。

只要，强者别背叛他们的期待。

他不知道兔侠是怎么想的，但多少有察觉对方的“道”可能与他们期盼的不一样，所以他从开始寄望的就不是那个布偶，而是另一名拥有真正血肉之躯的人。

“北海？”被盯着看了一会儿，本来很想装作不在意的黑梭也开始不自在了，“有什么事吗？”

“⋯⋯我只是在想，这地方能够安全多久？”回过头，北海看着不断跑动的数据，琥珀帮他们安装的主机里有几个自动探索与破解的程序，现在那些程序正在主动监视着联盟军的分布举动，也让他们可以大致分析被替换的状况。

相当不乐观的是，像是病毒蔓延般，在几个重要联盟军人物被取代之后，底下的替换速度加倍更快，活动率也频繁大增，不少他们知道、其他能力者常去的定点都已经被销毁了，看来第七星区长期监控能力者的资料也全落入了强盗团手中。

就连黑梭返回那天也一样，完全得不到喘息，就和第六星区的绿能者到处奔波，救出好几个深陷在攻击区中的能力者。

状况居劣。

“撑不了多久，等藤回来，我们还是得快点前往下个地点比较好。”也不看好这里可以躲多久，黑梭现在比较庆幸的是自己的伤势已经复元得差不多了，芙西副船长的治疗真的很有效，加上藤也帮忙调制了不少药物，所以现在活动没什么问题，速度和力量也都已经回来了。

边躲避他也边安置好香朵和一九，那两个孩子不是能力者，应该不会被搜索出来，所以现在的问题果然还是⋯⋯“北海，你也先离开如何？”

进行了几次针对联盟军的攻击后，不了解内情的普通百姓只以为联盟军在对付强盗和反叛军的同时，能力者还要落井下石进行伤害，多少开始出现了不利于他们的风声。

所以黑梭和曼赛罗恩、藤商讨过后，认为现在必须藏入黑暗中，避开这些恶劣的情势。

虽然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，但是民众不知道，如果无法取得民众的支持，那处刑者师出无名，就真的只是通缉犯了。

显然那些强盗团正打算把他们推入这种地步。

黑梭很庆幸把兔子扔在船上不让他跟来，否则以兔子的个性，应该是不畏谣言，硬是要把那些替换的强盗给解决了，之后再随便会被怎样追杀⋯⋯幸好丢着了。

眼下，他就只担心还跟着他东奔西跑躲避攻击的北海。

“我离开了谁帮你处理这些数据。”北海微微偏过头，低声地说着：“第一时间谁帮你安排情报，你不能真的全部只靠运气⋯⋯虽然我的用处不到一半，但起码不是让你赌十成十。”

他是真的没有琥珀、他弟弟那么强，他自己知道。

好的“头脑”可以彻底改变一个组织，但是这里并没有这种存在。

反之，坏的“头脑”会造成组织沦陷与破灭，幸好目前也没有这种存在。

北海知道自己介于那两者之间，所以他帮不上更多忙，只能做到那些微不足道的部分⋯⋯多希望自己是顶端者，也多么希望自己能是像琥珀那种程度的“头脑”。

即使挣扎，还是无法爬到那种领域，而那些人也不会理解他们的辛苦。

他很怨恨自己为何会是这种不上不下的存在，在村子消失那时他帮不上任何忙，在弟弟被残杀那一刻他无力反击，在组织被袭击时他压根救不了任何自愿者，在最需要“头脑”的时候他也不是那个人。

琥珀永远不会理解这种无力的挣扎。

他爬得很痛苦，只能将希望放在他人身上，渴望着强者能够带来一线光明，依附着这个愿望才能努力地生存下去。

他始终不懂为什么神要指引他们到达新世界。

新世界并不如人们所想的充满美好。

延续的生命只是继续造成一代又一代的痛苦⋯⋯人们永远都会遗忘应该珍惜重新拥有的世界、所有，不断继续重蹈那些残酷的历史，然后再度将生命压迫得无法喘气。

无法成为强者、也无法彻底死去，那只能将自己的希望与性命加诸在他人身上，这样即使死了也不会有什么怨言。

“里欧，不要背叛我们的期待。”

他们都只想活下去。

自己做不到，只能寄望他人达成。

坐在那边的黑梭露出了有点哀伤的微笑。

他知道那时琥珀想要跟他说什么，也晓得为何少年要他去和森林之王的人谈看看。

只是他们的空间与时间已经不容更改了。

他们只是一般人。

付出生命，寄托他人，交换希望，然后活着。

直到世界被结束那瞬间，一切才会跟着覆灭。

现在，他继续活下去。